法国艺术家贝唐·拉维耶(Bertrand Lavier)擅长“移花接木”,拥有园林学背景的他以挪用艺术 (appropriation art)的形式,将蒙德里安、马奈、泰迪熊、迪士尼漫画、摩托车、电冰箱等现成物件和文化元素巧妙嫁接,再移植到新语境。
图片由卡迈勒·梅隆赫画廊提供版权 ©由艺术家和卡迈勒·梅隆赫画廊共同所有
贝唐·拉维耶的这种“接枝”有时以简单粗暴的叠加方式出现:雕塑《“红唇”/海尔》(2005)就是白色冰箱上放着著名的“嘴唇沙发”。沙发的原版由超现实大师达利按好莱坞美艳女星梅·韦斯特的性感嘴唇打造(后来由家具设计公司量产),朱唇的丰润形态、和坐卧于其上的身体,交织人和日常器物之间遐想。拉维耶把这件文化底蕴这样丰厚的家俬,犹如堆砌积木般放在中国品牌海尔冰箱上——虽然两者都是应当出现在家居场景的物件,但沙发柔润的弧线和冰箱僵硬的棱角之间的冲突,如作品名称中的斜杠一样明显,它们的“格格不入”,就像句子中的标点符号,为新的语境和叙事打开小缝隙,让思维的气流回荡其中。
贝唐·拉维耶,《华特迪士尼制造》,1947-2022,n°1,2022三层展厅©上海复星艺术中心
类似的童趣,也见于拉维耶的“Walt Disney Productions”(“华特迪士尼制造”)系列。该系列取材自 1977年出版、描述米奇和米妮老鼠参观抽象艺术展的迪士尼漫画片段。拉维耶选取漫画中出现的作品,并按它们的形态制作雕塑和绘画——但却非单纯原样复制——部分绘画放大了原作的网点 (screentone)和颜色出界等细节。对比起漫画中的主角米奇,这些细节只是些“边角”,但也折射某种具体现实——例如当时的印刷水平和风格。在此拉维耶的挪用艺术以微妙的尺幅、比例,重新阐释流行文化对艺术的想象。
拉维耶在奥赛博物馆的项目以当代画作回应爱德华 · 马奈的《阅读》,整个过程都展示他对艺术作品细节的迷恋。《阅读》的“核心”是画中妇人和她身后阅读的男子,拉维耶的目光却聚焦那些往往被人忽略的细节——妇人白色长裙的质地、洒在沙发上的阳光。他找来油漆匠,让他在街上的玻璃橱窗用油漆刷画出白色的抽象线条,再拍摄那面布满灰白笔触的窗户,最后把照片打印在画布上。这是一种“再绘画”的创作方式。马奈画中女人裙裾的质感,经过油漆刷、照相机、打印机重新阐释、移植到不同的平面,最后落在另一张画布上——这并非复制,在美术史角度和物理现实的层面上,两幅图像已然隔了重峦叠嶂,彼此有了新的叙事和生命。拉维耶在一组按照Frank Stella画作来创造的霓虹雕塑系列中,以光线代替颜料,“临摹”的斯代拉的后抽象绘画,这也是一种“再绘画”的创作方式。拉维耶也经常将厚厚的颜料触覆盖在物件上,例如以鲜活的“梵高式笔触”大面积覆盖一台哈特钢琴——这作品到底还是立体的绘画, 还是盖着颜料的雕塑?是物件还是物件的拟像?艺术媒介之间藩篱就像被融融的霓虹光线消蚀掉。
贝唐·拉维耶,《施坦威》,2019,丙烯颜料,钢琴,180x145x100cm。展品由艺术家和卡迈勒·梅隆赫画廊提供。
“挪用艺术”在当代艺术世界中历史悠久,当中的经典作品(不论是杜尚的小便池还是沃霍尔的罐头汤)虽然早已出圈,并与主流文化结晶成为新的文化标志,但人们还记得这些作品面世时向主流文化所展示的挑衅姿态。拉维耶的挪用艺术则举重若轻,他以幽默的方式,消解文化和艺术史知识学岩层的重担,诱使人用另外的角度去看事物——就像用潜望镜窥视被水体阻挡的事物。2014年,他的室外装置《喷泉》在伦敦蛇形画廊展出,白色池子中心放置一堆被捆扎起来的彩色软水管,远看像蔫掉的花束。水不断从装置的多个管嘴喷出,有些观众需要撑伞避免被衣物被溅湿。《喷泉》被放在扎哈·哈迪德线条流丽的餐厅和蛇形画廊的新古典主义外立面之间,在风格上它似乎格格不入,以至必须换个视角——例如园林历史——去观看、体验它。想想蛇形画廊位处的肯辛顿花园,又想想喷泉在造园规划历史的重要功能——灌溉和娱乐,看着那些稍微狼狈但又相当愉快的观众,一切又似乎很顺理成章。
人类学家Tim Ingold说过:“人可以通过命名创造一个世界,也可以用命名来叙事’。”(Tim Ingold)。你在上海复星艺术中心的个展中文名是“移花接木”,这组词的字面意思是“嫁接花木”,而作为成语,它的意思是“以伪易真。”你怎样——特别是从园艺学角度(因为您有相关背景)——看待这种语带双关的文字游戏?
在我的逻辑中,事物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它们可以是灰色的,也可以是任何颜色的……作品可以是深刻的、批判的、颠覆的,可以是独立的,也可以是相互依存的。因此,我认为“移花接木”更像是一种解构,是用来接近富有诗意的现实的技巧。对此我有一个座右铭:Je ne fais pas table rase, je monte sur la table - I dont wipe the slate clean, I climb on the table 。
在您的艺术实践中经常可见挪用(appropriation)的手法,有时甚至采取了多重挪用的策略,例如您的雕塑作品《Composition Noir et Jaune 》(2011)标题借鉴了Piet Mondrian的绘画标题,其形式却又和Alexander Calder的“动态雕塑”相呼应。在这件作品中,你“缝合”了两件标志性作品,将艺术从线性美术史的知识领域中解放出来,放入新的语境。你的霓虹雕塑也以类似方式引用艺术史,并致敬了Frank Stella。对于不一定具备艺术史知识的观众,您有什么样的预期?你觉得她们会如何看你的艺术作品?
本次展览我选择了一些具有回顾性的作品,也可以称之为融合在我创作中的系列作品,它们是我艺术创作生涯中的里程碑。这将是对我过去几十年艺术作品的概述性展览,我也期待观众能通过本次展览更了解我的艺术作品。展厅里”蓝色“这件霓虹灯装置,是我特地为此次展览创作的。这件作品是在中文语义层面进行创作的,它是蓝色的,这种蓝色是通过霓虹灯管的材料和红色光线相结合而实现的。这是特别为上海复星艺术中心展览创造的效果。我也相信艺术的伟大之处在于可以被各种不同的人理解,它拥有一种跨越文化交流的力量。
贝唐·拉维耶,《华特迪士尼制造》,1947-2022,n°2,2022一层户外©上海复星艺术中心
建基于米老鼠漫画的《Walt Disney Production》除了在艺术空间展出外,也曾在一些非传统的展览空间——例如巴黎的Le Bristol Paris酒店套房——呈现。对您来说,在具有不同性质和功能空间中展示作品,会有什么不同的考量?
本次在上海的展览,我完全重现了迪士尼连环画中地毯的颜色,特别是在上海我们重新制作了连环画中原本存在的二维雕塑,并呈现在真实的空间中。同样的方式也运用在了绘画中,我们呈现了连环画中展现的真实绘画。所以我们是在一个虚拟的空间,空间也来自于虚构的世界,这就会产生短路的地方,会让我们觉得矛盾。我们会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来自于虚拟世界的真实世界我展示了这个作品,显然在不同物质化的空间,这个系列的作品十分生动。
您的雕塑作品《Shark》(2011)《Nikki》(2015)和《Chuck Mc Truck》(1995)分别在展台上放了摩托车头盔、泰迪熊、和滑板,展示当代生活中的平庸之物也可以历史美术馆的文物般被崇敬、甚至被看作当代文化的图腾。
“叠加之物”系列作品实际上是经典的呈现雕塑的方式,因为本质上它是由几个物件叠加而成的雕塑。在我们的传统认知里,雕塑通常是以一种传统的方式被放置在底座上,这些底座往往是白色立方体。还有什么白色立方体比冰箱或冰柜更像底座呢。当我们使用某个物件作为底座时,它仍然是一个冰柜或冰箱但同时它也是雕塑的底座。在某种不确定的原则下,物体被叠加,它是物体本身的同时也成为了一座雕塑。因此,当我们将两个物体叠加在一起时,我们会想到雕塑,叠加物体在代表雕塑的同时也成为了雕塑。NG体育